述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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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孔子掩面而泣
文章来源: 时间:2016-09-07 浏览量:2728
  公元前四百八十一年春,鲁哀公狩猎于山东巨野县一带,贵族叔孙氏驾车人子鉏商捕获到一头怪兽,大家认为是不祥之物,就赐给了下人。可是,孔子看到,曰:「麟也。」继之悲伤而言:「你为谁来的!你为谁来的!」于是掩面而泣,泪水沾湿了袍子。
  ——这就是历史上那个颇为著名的「西狩获麟」事件。
  是年,孔子七十一岁。
  「麟者,仁兽也,有王者则至,无王者则不至。」(《春秋公羊传·哀公》)
  「爱人利物之谓仁。」(《庄子·天地》)
  祥瑞之麟,来不逢时,人皆不识,大受戏弄伤害,屈辱沦落至此。圣人孔子为之感伤良深,于是「因史记」修《春秋》,「约其文辞而指博」,「笔则笔,削则削」……以「十有四年春西狩获麟」九个字绝笔于竹简处,终结了这部「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的伟大经典(《史记·孔子世家》)。
  《春秋》经文一万八千言(世传今本一万六千五百一十二字,辗转抄刻脱落故),纪事真实可靠,当毫无疑问。
  仅就天文现象论之,《春秋》经文记载日食三十又六,其中三十三次为现代天文学所证实,余者实属情况特殊而不能予以科学确认。或是出于错简,或是天文学计算之误差,说不清。《春秋》记庄公七年「夏四月辛卯。夜,恒星不见;夜中,星陨如雨。」此乃公元前六百八十七年三月十六日天琴星座流星雨爆发的生动实况记录,属世界最早记载;文公十四年「秋七月,有星孛入于北斗」,这是世界上哈雷彗星之最早纪事。另外,彝器等古代文物不断出土发现,很多史实都能与《春秋》相互印证。
《春秋》「微言大义」,恶恶、善善、尊尊、亲亲、贤贤、贱不肖,以息邪说、以禁暴行;《春秋》即礼即仁,定名分、制法度,以是而为天下准则。
  仪封人言:「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论语·八佾》)
  是以,子夏云:「有国者不可不学《春秋》。不学《春秋》,则无以见前后旁侧之危,则不知国之大柄、君之重任也。」又曰:「《春秋》重仁,诸讥皆本此。」(《春秋繁露·俞序》)
  是以,孟子曰:「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孟子·滕文公下》)
  孔子修《春秋》,发乎「西狩获麟」,绝笔于「西狩获麟」。
  由是而言,「西狩获麟」乃中国历史上拯救世道人心长河运动之中,冲破重重雾霭而最具明确清晰意义的第一叶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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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舟始发,大河滔滔,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历经两千五百年之久矣。那世道人心又是如何了呢?
  无需多言,我们仅一窥王朝更替之理由及其文献感叹即可知晓。且不远说,自大秦帝国一统天下以来,历朝历代无不以「济世救民」起家,但又无不为后来者以「济世救民」为理由打落尘埃。何以得天下,就以何失天下。因而果,果而因,其因其果,丝毫不爽。此无所谓乱臣,亦无所谓贼子也,有道是:「成者王侯败者贼。」期间那文人骚客,或明或暗,多如河汉,无以数算。虽未全部尽力于秉笔直书,多有含蓄委婉、语焉不详乃至勉强涂鸦者,但亦不昧良知,纸墨间仍然流露着太多太多「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诸类感叹。换而言之,文献所传递出的信息是世道人心江河日下,一朝不如一朝,一代又比一代差,每况愈下,愈演愈烈矣。
  世道人心竞相沦,谈何「昭兹来许,绳其祖武」乎?那「于斯万年,受天之祜」又将从何说起呢?(《诗经·大雅·下武》)
  历史好像从未向前走过,而是作断层、模拟、倒挂坠落运动,犹如孩子们爱看的「猴子捞月」诸故事。
  人类好像从来就没有创造过历史,一直以来为历史所驱赶、追杀。或者说,人类是一群羔羊,而历史就是那个隐蔽在羔羊身后,一手青草一手大刀的阴谋家;或曰历史是那口「往昔之井」,我们人类完全在其操控之中:「我们以为在想,我们以为在做,而实际上只是另一个或另一些东西在替我们想与做:远古的习惯,变成了神话的原型,经过一代又一代的延续,获得一种巨大的引诱力,从『往昔之井』……遥控着我们。」(《被背叛的遗嘱》第一二页;米兰·昆德拉著、余中先译,上海译文出版社两○○三年版)
  历史是过来人,我们是未来史。
  可是,作为我们,我们还有未来吗?今天全世界之混乱,社会灾难之深重,有目共睹,实属空前,连吃的饭、喝的水甚至是呼吸的空气都令人惶恐不安起来了……人们不禁要问:「我们人类还能生存多久?以目前我们人类的道德能力而言,还有没有在这颗星球上继续存活的资格?」
  如果有,为什么我们打倒了旧道德,却根本没有能力创建新的道德规范,从而不知道「作为人何谓正确」的生活(《活法》「修订版」第七页;稻盛和夫著、曹岫云译,东方出版社二○一○年版),因而每个人都好像感觉活得很迷茫很不幸福呢?
  如果有,为什么我们自以为「冲破了传统束缚」,获得了所谓的「自由解放」的同时,却又欣然雀跃臣服于权利与科技、名誉金钱的奴役呢?
  如果有,为什么我们总是在为明天未来的幸福生活去操心、焦虑、担忧,甚至是努力争斗弄得头破血流的时刻,反而失去了今天眼下那平安、那和谐、那美好、那诗意的幸福家园呢?当明天成为今天,我们再次焦头烂额奋不顾身地争斗,再次失去……等到垂垂老矣疲惫不堪之极,才蓦然发现:「人生一无所获!」可是,一切又都来不及了也……
  如果有,为什么我们的一切抉择都仿佛带着极端自私自利的色彩?
  如果有,为什么我们的一切美好都仿佛遭遇着集体性的践踏蹂躏?
  如果有,为什么我们的一切价值亦皆仿佛商量好了似的共同继续着贬值的命运?
  如果有,「为什么良好的意愿总是导致相反的结果,人们共同的道德品质总是有诸多令人不满之处,人类世界总是违背造物主的意愿,拒绝仁爱和友善?」(《西方文化的终结》「序言」第一页;拉尔夫·费弗尔著、丁万江 曾艳译,「序言」作者系齐格蒙特·鲍曼,江苏人民出版社二○○四年版)
  如果有,为什么我们一出生,就好像是被扔进一辆破破烂烂疯狂奔跑失控的马车,颠簸于险途,在惊恐万状里等待着那不可预见的凶恶后果?
  如果有,为什么我们身为人类社会之一员,好像人类社会从来就没有为人类负过任何责任?
  好像人类与人类社会是永远的两张皮,人类社会根本就不属于人类所有,是专门与人为敌的。所以,不论我们怎么大呼小叫,又怎么变革,怎么发展,怎么环保,怎么怎么着,社会该怎么社会还是怎么社会……
  我们似乎已经被社会开除,远离那块安全且温馨的祖居地飘摇而去了……
  ——人类人类着,社会社会着。
  一切全乱套了也!
  因此,古罗马哲学家塞内卡曾极具庄严性质地告诫:「任何人都逃不掉因出生而受惩罚!」(《哲学的慰藉》第一八○页;阿兰·德波顿著、资中筠译,上海译文出版社二○○四年版)
  甚至,连那个坚持「与其要一个丈母娘不如要十个」可爱且著名的哲学家叔本华也亦步亦趋,凭其有限而不确定的可怜已知,煞有其事地宣判那无限未来:「人的存在是一种错误,可以说今天很坏,一天比一天坏,直到最坏的事出现。」(《哲学的慰藉》第一八九、一九○页)
  「西狩获麟」,《春秋公羊传·哀公》曾阐释道:「拨乱世反诸正,莫近诸《春秋》。」
  「西狩获麟」,《春秋榖梁传·哀公》亦曾解说:「经文中没有说麟『来』,这是为了不将麟这种祥瑞之物看作是中原以外的动物;经文中没有说『有』麟,这是为了让麟这种祥瑞之物永远生活在中原地区。」
  「西狩获麟,孔子曰:『吾道穷矣!』」(《春秋公羊传·哀公》)
  圣人一语成谶。
  由此而论,「西狩获麟」可谓自伏羲以来历经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等诸圣贤所努力构筑的人文景观巍峨大山即将崩溃的首次响亮预警;或者说「西狩获麟」是道德滑坡之初,第一块轰然滚动而最具真实可信意义的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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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是圣人错了?
  非也。
  倘若没有《春秋》诸类经典维持,中国将难以继续两千五百年的文明,「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仅存硕果」之类话题也就无从谈起了,这已是不争的事实了。何况古国文明历史上还有过大汉江山,还有过具有绝对领导世界地位的大唐帝国等!南宋一朝尽管政治腐败军事衰弱,但仅从税收数字核查,亦是令西方诸国不能望其项背的……
近世以来,我们断然丢弃《春秋》为代表的方舟,还没用百年时间,世道人心就乱成怎么说都不过分的样子了……难道这也能说是圣人错了吗?
  错在我们后人!错在我们总是置圣贤慈悲智慧的教导于不顾,骄傲自大,不务智慧钻营聪明,自以为是……到头来聪明机关算尽,智慧迷失,吃尽了苦头也。
  智慧与聪明并非一个概念。
  智慧与聪明亦如知识与学历,文化与知识,学佛与佛学等等,有着天壤之别的。智慧者不一定就聪明了,聪明人也不一定就有智慧。
  智慧与聪明之根本区别在于智慧能辨别是非邪正对错利害,聪明则不然。智慧闪烁着人性的光辉,属于道德概念;聪明则归类技能范畴,无所谓道德与否。智慧往往来自于谦让知足与淡然安定,而没有智慧的聪明则常常始于骄傲贪得和躁动不安。有智慧的聪明人,发乎情止乎礼,上报国家之恩,下思造家之福,造福人类社会;而没有智慧的聪明人,完全可以把任何美德悬置在疆域之外,放任自流,为所欲为而祸乱社会。
  没有智慧的聪明人是会说不会做的人,甚至是拒绝高尚、拒绝信仰的人,乃至没有祖国、没有亲人、没有爱心的人,就是不得谦虚诚敬、不懂知恩报恩、不会知足耐烦、不知羞耻而无惭无愧之徒。从而失去了拒绝罪恶的能力,在堕落中寻求着所谓的快乐刺激,在快乐中寻求着更为深层次的堕落。越堕落越快乐,越快乐越堕落着,完全有能力也有可能把全世界来堕落,并且不负有任何责任的。
  如果大家不介意,可以说一句题外话:「一切罪犯之所以成为罪犯,并不在其罪大恶极,而是在于根本智慧的缺失。」
  人类的一切道德文明在聪明人手里并不安全。
  且不论鲁哀公及贵族叔孙氏等辈,仅就地位低下的驾车人子鉏商而言,可谓聪明人也。
  古代驾驭马车并非一般人所能,起码要掌握「礼、乐、射、御、书、算」六艺之一的御艺。
  《周礼·地官司徒·保氏》曰:「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五驭」即御艺,包括鸣鸾和、逐曲水、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等五种马车驾驭技术。意思是:驾马车能使鸾和发出有节奏的声音;车随曲岸行驰而不坠水;天子或因打猎、或会同、或征伐等在外,其所在之位必有标志物,驾车经过要有礼仪;驱车行至交叉路口转弯时,要像舞蹈那样优美而有节奏;田猎时,驾车行猎追逐禽兽当便于人君(车主)从禽兽左面射获(可参阅《周礼译注》第二○○页;杨天宇撰,上海古籍出版社二○○四年版)。
  驾驶马车技术由这五方面构成,此可谓当时「驾驶员获证资格」。
  子鉏商有着驾驶员的聪明技能,捕获到麟,然而却没有认知麟之智慧。但是,子鉏商还算幸运,尽管那个时代是「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的所谓乱世,但毕竟还有孔子能够认知麟,并且修《春秋》规范天下秩序。
  两千五百年后,我们的聪明技能,令子鉏商之徒望尘莫及之又莫及,不可同日而语也。我们完全可以足不出户,就能够遥控「封杀」任何仁人君子(麟),亦可颠倒黑白「秒杀」任何美德善举。然而,然而今天我们还有没有一位,是有没有一位,如孔子那样具有认知麟之智者?还有没有一部,是还有没有一部,令「乱臣贼子惧」之经书?虽说我们有着卷帙浩繁的法规明文,虽说我们有着所谓压倒一切的高科技现代武器装备,甚至连我们的「黑色手提密码箱」内都存有着毁灭世界的核武力量……
然而……然而,呜呼哀哉!
  作为两千五百年前驾驶员子鉏商等,有聪明技能没有智慧,但圣人告知「作为人,何谓正确」,子鉏商辈还能够老实相信。因此圣人之言得以流传,彪炳千秋。可是,今天我们这些聪明非凡的后世子孙,还有古代驾驶员的那份老实厚道,那份相信圣人的能力吗?
  不要以或生于圣人前或生于圣人后而为理由,拒绝真理,因为我们都清楚这样一个真实:一切圣贤皆因经典而存在。圣人尚在那里,黑字白纸清清楚楚明明摆着,我们却根本不理不睬,甚至还时不时要调动「一万只脚」的积极性踏在圣人身上。
  小孩子碰到问题,还知道求助请教于爸爸妈妈,难道我们个人、家庭乃至国家、社会遇到疑难,就不会去求教于圣人老祖宗吗?
  不要作圣人落伍之见。圣人之所以是圣人,是因为圣人代表着人类的最高智慧,其思想光辉照耀两千五百年不衰,亦是经历两千五百年之考验,如果有什么落伍或糟粕之类早已淘汰去了也。
  更不要作圣人创造了什么发明了什么之想,因为一切古今中外世出世间的圣贤皆是唯一真理的发现者与陈述者,其形式方法不同而已。
  圣人「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论语·述而》),谦虚诚敬,相信古圣,祖述古制,集其大成,将人生圆满方便、根本究竟之简易大道告诸来者,一以贯之而应万变,历久弥新,与时俱进,超越时空,成为永恒。
  子夏:「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论语·子张》)
  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论语·述而》)
  真理明白方便且简单,但我们却聪明复杂而麻烦。
  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于是,灾难四起,在所难免。
  于是,我们今天生活在这个疯狂地追逐经济利益而物欲横流的竞争时代,生活在这个聪明得拥有核武和宇宙飞船的科技时代,却没有了辨别是非邪正对错利害之智慧,而迷失了生活的指南,而不能底气十足地说比两千五百年前的驾驶员生活得幸福,恐怕连当代的美国总统亦不能作如是说吧。
  因此,我们人类生活在这个竞争得头破血流而不能自拔的深重灾难境地之中,不知道还有没有再维持两千五百年甚至是二百五十年的生存能力。
  因此,我们面对人类灾难困境做着种种艰苦努力探索与尝试,曾一度怀疑科技是罪魁祸首,也曾怀疑过社会政治制度和经济制度乃至于法律方面等等,甚至联合国不惜举世界之力召集大会,年复一年地讨论争吵不休……然而,一切结果却并不令人满意,人类社会该怎么变本加厉继续其恶,还是依然怎么变本加厉继续其恶的。
所以,埃里希·弗洛姆就很有理由地说:「今天,人成为大机器的一个齿轮,成为一个机器人,生命变得空虚无聊,失去意义,这个事实给人造成的痛苦远远大于贫穷造成的痛苦。」(《精神分析经典译丛·逃避自由》第一九七页;埃里希·弗洛姆著、刘林海译,国际文化出版公司二○○二年版)
  所以,上世纪之初,著名社会学家皮特林·索罗金就「以大预言家的姿态预言整个文明即将崩溃。」(《西方文化的终结》第一六页)
  当时好多人还以为,这位俄裔美籍的哈佛大学社会学系主任,是在重演杞人忧天把戏吧。然而,随着岁月的脚步声,其预言之准确性却日渐地凸显起来了。好像岁月魔鬼快速得没有过程,一下子就触摸到人类的门槛了。
  如此而来,一个物欲横流、黑白颠倒、恶浊苦难的时代不期而至!
  如此而来,孔子那仁爱深邃的目光穿越两千五百年时空隧道,目不忍睹,掩面而泣……
  孔子曰:「后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史记·孔子世家》)
  美与丑、善与恶、长与短相互长养,甚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拯救与堕落亦然。
  孔子又曰:「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周易·系辞下》)
  太上曰:「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太上感应篇》)
  人皆自作自受,何去何从全在自己,埋怨不得圣人。
  ——「西狩获麟」,江山间,一叶出没风波里的拯救方舟。
  ——「西狩获麟」,天地中,一块大山崩溃前的堕落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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